下次小姐 ‧王文華
30歲以後，下次小姐發現朋友已慢慢結婚，不再相約吃飯了。35歲以後，約她的男人少了。40歲以後，沒人挖她跳槽了。當她的電話不再響，她鼓起勇氣主動約朋友吃飯，此時朋友有禮地跟她說：「我很想跟妳吃飯啊，但下次吧。」
她總是跟別人、和自己說：「下次吧。」
朋友約她下班後吃飯，她想去。可是一發現餐廳離她辦公室要一小時，她有禮地說：「我很想跟你們吃飯啊，但下次吧。」然後她加班到深夜，一個人在公司樓下的速食店解決。
男人約她星期天到郊外玩，願意開車接送她。她不討厭這男人，也想去郊外透透氣。可是當她想起星期一一早要開會，回簡訊說：「下次吧。」然後星期天她睡到很晚，下午看「旅遊生活」頻道，讓主持人帶她去郊外透氣。
她也想約自己去做一些改變，但始終沒有成行。比如說改一個髮型、買一件新衣，或換一份工作。她的推理是：現況百分之百可以掌握，改變雖然看起來很好，但改變後變數很多。萬一她不喜歡那個新工作，那怎麼辦？
她常想：如果能保持現況，而同時又能去嘗試改變，那她一定願意。可惜，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。付出代價，未必能得到好東西。但得到好東西，一定要付出代價。前瞻後顧，她退回隊伍，對招手的新工作說：「下次吧。」
但下次未必會再來。朋友、男人約她兩三次她不來，以後就不約她了。每一個人，跟另一個人之間的機會，不管是友情、愛情、或做生意，最多只有三次。三次過了，一輩子都沒有了。人與人培養一段關係要十年，斷絕一段關係，只要十秒鐘。
就算下一次機會真的再來，她大概還是會說「下次」。因為當我們要對男人、工作，或生命說No，永遠可以找到理由。縱使這拒絕的理由，跟答應的潛在好處比起來，實在不成比例。挑剔未知是很容易的，因為它還沒發生，沒辦法跟你辯解。
如果人生是靜止而無限的，當然可以持續地把決定，拖到下一次。但人生並不是。30歲以後，下次小姐發現朋友已慢慢結婚，不再相約吃飯了。35歲以後，約她的男人少了。40歲以後，沒人挖她跳槽了。當她的電話不再響，她鼓起勇氣主動約朋友吃飯，此時朋友有禮地跟她說：「我很想跟妳吃飯啊，但下次吧。」
下次小姐最後約了我，我們一起晚餐。她的位子正對著餐廳的電視，電視上正播著「旅遊生活」頻道。她說：「跟你換位子好不好？」我們換了位子，然後她大口享受美食。吃到十點，她問老闆：「現在點甜點會不會太晚？」老闆說：「當然不會，妳想吃什麼？」她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，像個迫不急待的小女生。
是啊，一切都不會太晚吧。
專欄說明：
這是我第三次寫中時人間副刊的《三少四壯集》，前兩次分別結集成《蛋白質女孩》、和《蛋白質女孩2》。《三少四壯集》是我從美國回台灣後寫的第一個專欄，我有特別的感情。《三少四壯集》也是我記錄我身旁一些美好女子的專區。前兩次是如此，這次也不例外。在這次的《三少四壯集》中，我要寫我的50位「女朋友」。這些女人，啟發我變成更好的男人。
◎本文刊載於中國時報專欄「三少四壯集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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